一勺含春

-独身犹如避难所,沉默犹如盾牌-

【彬准】那个男孩决定去死

*寻死男孩秀彬和杀手燃尽的故事

*一发完   1w字


“人不是一次性物品,不会在开封后失去价值”



01.


我叫崔然竣,是一个杀手。



作为一个杀手,做自我介绍是很奇怪的事。


现实不是电视剧,好人不会因坏人多拖延几句进度条的开场白而延长他们活着的时间。我杀好人也杀坏人,只要是接到的单子,去执行就够了,从来都不需要那么多的开场白和对话。不管是用绳索从背后勒死他们,或者用小刀划开动脉,将他们推下铁轨,什么手法都好,往往是沉默的做完沉默的离开现场。



今天再次接到单子,已经好久没有从平台得到新的任务了。长时间的蛰伏期,使得我盯着电脑的荧光显示屏时,视力也在逐步减退。窗口弹出来片刻后显示了单子的具体信息,对方的地址也一并传讯过来。唯独要求有些奇怪:说是需要杀死的目标是他自己。



到了所给地址的公寓楼,从没有监控的货梯上十六层。严严实实的遮好一切可能暴露身份信息的外貌特征,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指尖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高个子男孩。


头发柔软的搭在额角,刘海蓬松的蓄在那,穿了条干净的白色长袖上衣,脸很窄,鼻尖耸动的样子像兔子。



我阖上门,从包里拿出工具,问他想要哪种死法:被用绳索绞死,用刀捅死,捂住口鼻窒息而死,喝下毒药心脏麻痹而死,还是从十六层的窗户推下他坠楼摔死。他半靠在沙发上,用手撑在下颌处,看上去很认真的在考虑自己的死法。



“用绳索绞死舌头会伸出来,很不雅观;用刀捅死会流很多血,哥要收拾起来也很麻烦吧;窒息死倒是个好办法,可是我比哥高这么多,万一挣扎的过程中下意识蹬腿误伤就不好了;喝毒药死的话口吐白沫很吓人呢;高处坠落更恐怖了,脑浆骨头都碎一地,好惨呐”



我皱眉,把工具塞回包里,问眼前的男孩到底是想怎样。他抿着唇笑了下,眉眼弯弯的一副好孩子模样,连笑容都是那么纯粹无害,没有一点想要寻死的样子。



“哥,要不你先观察我一段时间再决定吧,

   也许到时候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死法了呢”



我攥着背包带子的手逐渐收紧,在心里考量了许久。目前只拿到一千万韩元的定金,还有五千万韩元的尾款没有打到账户上,也就是说现在我确实拿他没办法。要让金主乖乖付清钱只能老实完成这一单,受制于人的感觉可真不好啊。



“哥,作为补偿,请你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吧”



他从沙发上正坐起来,一副很兴奋的模样,好像是忘了我的身份似的。看到我兴致不高,他便安慰起我来,说这个时间不会拖太久的,他得了很重的病,还顺道拿了诊断书在我面前晃悠。我还在想着那五千万韩元,只有闷闷的应了一声,随他去了便利店。


算了,就当给幼稚鬼的临终关怀吧。



去便利店的一路上,他都在絮絮叨叨的对我说着些什么。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崔秀彬,说他目前的生活状况,扳着手指头跟我数因为得病每天要吃多少种药。他滔滔不绝的讲个没完,像是要把自己的十八年人生全都捋一遍给我听那样。我往往不答话,偶尔说两句烦死了臭小子,崔秀彬便会噤声,合拢大拇指和食指做一个上拉链的动作。



我们步行到二十四小时营业制的便利店,崔秀彬弓着身子在货架那穿梭,过了一会儿拎了两瓶波子汽水贴到我脸颊旁。猝不及防的冷感藉由皮肤表面传递到全身,不自觉颤了一下,缩着身子闪躲开。我一面去捂左脸骤冷的皮肤,一面下意识提高声音嘶了一声,转而问崔秀彬这小子在做什么呢。崔秀彬撑着膝盖笑到弯下腰,说只是想测试下哥的反应,没想到会这样,很可爱呢。



我没说话,狠狠剜了崔秀彬一眼。将手收拢回袖内,捏着袖口的衣物布料拧开了瓶盖。玻璃与锡制瓶盖分离的那刹那,欢快的发出扑哧上涌的气泡声,指尖不可避免的沾了点雾蒙蒙的水汽。


不喜欢,这种湿漉漉又黏糊的感觉。



崔秀彬从柜台那拿回微波炉叮开的辛拉面,熟练的在融化的芝士与面条间洒上海苔碎,拌开后推给我,让我试试看。我拉开折叠的叉子,还是习惯性的打量了很久,观察里头有没有什么会危害到我的东西。再细细嗅闻了一番,确保无虞后才用纸巾擦拭好叉子小口吃起来。



一般来说我不会在便利店这种公众场合长时间停留,对于我的工作来说在任何人多的地方滞留过久都是一种隐性风险。我必须时刻警惕着,即使是吃饭,也得保持神经性的紧张,随时左顾右盼着观察周围的环境。



将视线将要挪移回眼前的食物之际,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是崔秀彬的眼。他将面孔侧在延展的手臂上端,脸埋在衣物的褶皱处,趴伏于桌面和手臂的交界点注视着我。我伸手推了他一把,问他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观察一下你”



坦白来说,我不太喜欢这种被审视的目光,会让自己有种自己被拿捏的错觉。同时我又需要这种掌控感,控制会让我感到自在,即便是调动身体机能来控制自己也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去用大脑来思考,肢体也不用刻板的运作,那我就做不成这份工作了。



虽然对普通人来说很荒谬,但我的生活的确是一道电车难题,他人的生死被交由我来掌控。我可以选择拉动杠杆,驱使电车碾死一个人,或者不去干预。但他们总归是要死的,我只是在提前执行他们将要到来的命运,去做一个清道夫。直到某一天我变成躺在轨道上的人,会出现下一个面临电车难题的人,而我只需要张开双臂等待轰然驶来的命运就足够了。





02.


崔秀彬再次带我回家,态度亲昵的像是接待一个好友一般。起初我拒绝了他,不习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意味着未知,无法掌握的变量。但崔秀彬还是很坚持,他又开始熟练的运用那套该死的谎话,说也许夜里他就改主意了,想让我杀死他了,这样我就能拿到尾款顺利完成任务离开了。最终的结果总变成是我答应崔秀彬。



有钱人家的孩子真幸福啊,我第无数次那样感慨道。明明都是大韩民国的孩子,有些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而有些人却含着金汤勺出生。



正式的开始打量了一番崔秀彬的家。收拾的不算太整洁,有不少乱七八糟的快递盒堆在客厅,所幸没有吃了一半的外卖包装袋之类。不过话说回来有钱人应该都是会请保姆的,大概也不需要我来操心卫生问题之类吧。崔秀彬看我站在门口许久没动作,便对我解释起来。



崔秀彬说这套公寓是他爸名下的,他其实应该算私生子之类的身份,没有被家里正式认可。平时就跟着妈妈生活,而她妈妈平时也长期不着家。简直是完美的实行犯罪对象嘛,独身的小孩,又缺少关心,得了重病,难怪萌生出想死的念头喽。我对这种新时代的少年们总是缺乏足够的理解能力,明明生活的已经够富足了,还整天冒出那些奇怪的念头来。



怎么生活变得更好了,


反而人们的压力变得更大了呢。



崔秀彬把外套晾在布艺沙发上,转头进了浴室

不一会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蒸汽从门缝里钻出来,搞得那块角落一片氤氲,比吸烟室的状况还夸张。我隔着客厅与浴室对角线的距离叫崔秀彬的名字,说自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以在浴缸里溺死他。崔秀彬打开门,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表情染上点湿气的模糊感。



“哥可千万别那样做,溺死的尸体很吓人的诶。以前有一年夏天,我和几个小孩去乡下的水库边玩,结果看见一具溺毙的尸体,泡肿到发胀了一两倍大。唔,一想到要那么死,就感觉好恶心”



我在脑海里试图拼凑了一点溺毙尸体的画面,好像确实有点恶心。虽说以前还没尝试过用这种方式杀人,但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了,不想在梦里见到这样的尸体向我复仇,还是算了吧。



崔秀彬洗完澡从浴室窄窄的松绿色大门里走出来,毛巾搭在脖颈间,发丝还在往下渗水。他径直坐到沙发上,紧挨着我的位置,我躲开,说他头发还没干,又湿又黏糊的看了就难受。崔秀彬笑了一下,短短的上唇缩起来看上去更像只兔子了。他坐在那摇头晃脑的擦干每一簇湿漉漉的发,直到完全干透后才再度靠着我坐下。



我挪了下身子没再让他滚开了,看着他带了些讨好的眼神突发奇想的有了与他交流的欲望。我撕掉指尖横生的倒刺,将那一截铁锈味的手指轻抿在唇间,含糊的问他为什么想要死,他的生活不是挺好嘛,家里也应该负担得起治疗的钱。



崔秀彬把毛巾取下来盖在脸上,后仰着身子靠在沙发上,这下一点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裹在厚实的棉质布料间,像是用那种纸杯做的传声筒听到的声响一般。崔秀彬说具体原因他也讲不出来,可能得病的治疗过程太痛苦了吧,感觉挺无能为力的,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到,不喜欢这样。



他忽而把脸上的毛巾扯下来,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开玩笑着说哥难道不这么觉得嘛,人是早晚都要死的呀。比起毫无准备没有任何预兆的突发性死亡,倒不如提前规划好一切呢。崔秀彬说到这里时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躺倒在沙发上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哥你听说过吗?警察会对一个非自然死亡的人调查很久,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们都会翻看和查找你生前的相关信息。那岂不是什么隐私都被窥探个一干二净了,这样好丢脸哦”



我在心里构想着,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找一个干净的地方让人利落的结果掉我。当然这是在理想的前提下,更有可能的是身份败露后被寻仇的人杀掉。或者再糟糕一点,被警察发现做了这么多坏事进监狱,那种日子可不好过。我尽力尝试着不去预想这些,明明死亡总是近在咫尺,可我却必须乐天派的将它当做一个离我很遥远的事。



我这么想着,可能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我对时间的预判一向很准,因为杀人的过程中每分每秒必须要卡着摆钟的走动进行。但仅仅是这么一小会,崔秀彬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靠近他,看到他五官安稳的拢合着,只有眼睫还在轻轻颤动。我伸手去揉乱他的头发,已经没有湿气了,干燥的像一团田野里最常见的捆扎着的稻草。崔秀彬睡得很沉,即便我伸手也没有搅乱他的美梦,我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这么毫无防备的睡着吧。



继续缩回沙发上,在棉麻的布艺沙发里愈发不安。这里太安静了,高层的公寓楼,空旷的客厅,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我怀抱着膝盖,屈紧身子尽力让自己蜷缩的足够小,可以塞进沙发角落的缝隙里,被环绕和填满会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满足感。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还是无法不管不顾的睡去,即便很困倦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环境,警惕四周。



盯着不远处散落一地的五彩斑斓药片,色彩斑驳我的眼,不由自主的想起很多回忆来。在神经极度紧张和疲惫之际,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却如汹涌的浪潮一般袭来,冲刷的我脑海一片空白。所有思考都失色,只剩下那些回忆还余有色彩。



想起自己的住所,很简陋的一居室,地下室,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想起每次完成一个杀人的单子,都需要适应的各种环境。即便恶劣如仓库集装箱,阴冷潮湿的树林,汽车拥挤的后备箱,铁丝网密布的天台,也全都熬过来了。但却因为被迫适应那些乱糟糟的地方,到了安心舒适的环境里反而不习惯了。是因为这种地方太好了吗,好到感觉不太像属于自己的呢。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重要,像浴室里被水雾洇湿的玻璃那样看不清了。沉在睡眠里的时候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海边,脚下是流淌的潮水。足底很温热,身上也是,又暖和又湿润,像泡在母体的羊水中一样。听到一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想去回头,但很费力,视野一片模糊。那个声音会是谁呢,好像是妈妈。是妈妈吗?妈妈的味道很苦涩啊,因为我从来没拥有过一个温暖的妈妈。





03.


很久都没有像这样熟睡过了,以至于中午醒来时还是很恍惚,感到强烈的不真切,为什么呢?总觉得自己似乎到了天堂,但像我这样的人也去不了天堂吧。身上的罪太多了,即便是耶稣再世也无法宽容我吧。



我从沙发上起身,腿上盖了条毛绒的毯子,大概是崔秀彬留给我吧。扫视了一圈客厅终于发现了他的身影,挤在各种亮色logo的鞋盒旁一张小桌上正写着些什么。我靠近他去打量了一眼他正专注忙于的东西,是叠在桌上的几张卷子,高中部的。崔秀彬看到我过来,抬脸笑了下冲我打了个招呼。我问他怎么不去上学,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崔秀彬有些苦恼的垂下头,手指捏着卷子的边角揉皱了那原本挺括的边缘,只留给我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大概是因为学校没什么必要吧

   同样的课程在家里也能学,干脆就休学了”



于我而言能上学是一种奢侈的机会,自然是不能理解崔秀彬这小子的想法。拥有能选择和放弃的机会真的很好啊,凡事都能留有一条退路,但留给我的路是被封住的,真该死啊。



我还在想着些对我来说没必要去纠结的事,崔秀彬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了似的,从地上猛的站起身来,连小桌板都被震的晃荡了一下。



“名字!哥,你还没告诉过你的名字呢,我一早就告诉哥我的名字了,这样很不公平呢”



我抿唇没回答,屈起手指弹了崔秀彬的额头一下,说了一句臭小子,我是来完成单子的,都是要死的人就算知道名字了有什么用。崔秀彬捂着额角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随后有些委屈的坐回地上,说只是想多了解哥一些。还没消沉一会崔秀彬又兴奋的拉我衣角,说他想到了,可以叫我狐狸先生。



我问崔秀彬为什么是狐狸。崔秀彬想当然的笑了,指着我的脸说因为哥像狐狸啊,不论是长相还是行为举止,都像一只小狐狸。他又讲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他之前想养一只特别的宠物,似乎狐狸就刚刚好。但最后一直没养成,托人去国外那带来的野生狐狸,只见了一面,带回公寓的那天晚上就撞笼子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太寂寞了吧,也许是不自由。



看到我有些缄默,崔秀彬转移话题说起后来改养兔子的故事。说他养了几次荷兰垂耳兔和安哥拉兔,挺温驯的小东西。也不需要放出去散步,待在几平米的笼子里就很满足啦,自由对它们来说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可整天不说话,都不知道它们内心里想着些什么,是需要什么,又是不需要什么。



崔秀彬还是笑,说不要在意他说的这些话了。

他把那沓作业本合拢叠在桌角的一旁,问我想不想去游乐园。附近新开的一家,造的很大,设施很丰富,他一直都想去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说到这里崔秀彬很郑重的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比小孩还小孩的眼神,像是在讨要一个自己心爱的玩具。如果换一个人,或许会答应他吧,但我是崔然竣,做崔然竣是会对别人say no的。



崔秀彬似乎已经习惯我的拒绝了,但他还是很有毅力的坚持着,说就当作是完成单子的一部分吧。也许很快,很快就可以让我动手杀了他,办法说不定也能在游乐园里想好呢。说完崔秀彬便小跑进他的房间,从那里翻找出鸭舌帽和口罩,还有他宽一倍的大号外套递给我。



“哥穿这一身,绝对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就算是杀手,也要给自己一点娱乐时间吧”



我还是跟着崔秀彬去了游乐园,但我应该不是被他所说服的。只有我自己说服我自己的份,对,一定是这样的。游乐园里闹哄哄的,人很多就意味着很嘈杂,耳朵受不了这种高分贝噪音,头痛的要命。崔秀彬还拉着我说要买门口大叔售卖的棉花糖,我被他牵着手腕挤在人群里,怒火无处发泄。试着挣开几次崔秀彬的手,但他攥的很紧,五指像是黏合在我手腕上一样牢固,几次无果后就干脆放弃了。



崔秀彬一手拿着刚做完的棉花糖,问我要不要尝尝,说很好吃喔。我说不要,你好烦,崔秀彬便径直将棉花糖塞到我唇边。骤然间齿龈触碰到丝丝缕缕的物体,一沾到唾沫就化开了,什么也瞧不见了,只有隐约的甜味弥散在舌尖。



崔秀彬还在那头叽叽喳喳的问我感觉怎么样,我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说不喜欢,以后别给我吃了。


甜味吗,其实我自己也说不好究竟喜不喜欢。

但我知道它所催化的多巴胺分泌会上瘾,一旦对一样东西依赖就不再是一件好事了。不想去习惯,去依赖任何事物。



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好了,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不知觉间被崔秀彬带到排队的通道内,我正欲问他这是什么项目,仰头间却望到横亘在头顶那硕大的摩天轮。五彩斑斓的外漆包裹着壳子,金属的铁架构造延伸在天空的四角,像天上的太阳坠落了,挣扎在半空没有彻底掉下来。这种带给人欢乐的东西,被迫承载了太多情感的物件,却让我觉得很可怜。



我本想从通道里退出,但是人太多了,密密匝匝的包裹着四面八方,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了。旁边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我和崔秀彬两个男人夹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帽檐下的刘海被压的有些湿漉漉,口罩蒙着的鼻尖也沁出了点薄薄的汗液。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一点也不适应。



排到我们花了很久的时间,久到我盯着不远处的天都渐黯,摩天轮上的彩灯都升腾了起来,显得它更孤独了,顿然间有种庞大的寂寞感。崔秀彬兀的拉了拉我的袖口,提醒我一声说到我们了。我被他牵上了摩天轮厢体内,没有实感的坐下。望着摩天轮一路升高,快到顶点那会崔秀彬终于停止了东张西望,而是转过头来望进我的眼底。



“哥,你听说过那个传说吗,如果两个人在摩天轮上接吻他们就会被神祝福”



我有些心不在焉,对他说没有。

小孩子才听那些童话故事,倒不如想着怎么把你从摩天轮上推下去比较符合现实吧。



“那要不,我们试试看”



我有些错愕的盯着崔秀彬,怀疑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说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崔秀彬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我,用一种很平和的眼神。瞳孔在消逝的落日下渗了点匀净的光泽,显得他的眼睛有一种纯粹的色彩。带上的温热的气息,快要从目光里烫出来,几乎要烫穿我了。



不喜欢太温暖太滚烫的东西,因为这点从小到大甚至都没去过烤肉店几次,甚至冬天也很少用暖炉。小时候被丢弃在废墟里,天太冷没办法,爬到别人家的车库取暖,被发现后用火钳烫了好几次。那些疤痕现在还在,好像要告诫着我什么似的。热是生命的象征,可有时又那么伤人。一种堵塞的感觉淤积在胸口,我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哥,我开玩笑的呢”



我移开视线,把目光钉死在透明的车厢玻璃上。

天彻底的暗了,再没有一丝太阳,我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奇怪。只是看着玻璃反射的倒影,轻轻在心底吐出一句话:



崔秀彬,真是个疯子。





04.


已经是第四天了,还是没能成功杀死崔秀彬。

任务随着时间线的拖延也愈发漫长,不太好的预兆。感觉一切都开始走向棘手的局面了呢,不喜欢处理太麻烦的事,有点像要把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剥离出去那样,要承担的复杂情感太多了。



我开始频繁的感到焦灼不安,似乎是要去宰杀一只自己从小驯养到大的动物了。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情感羁绊就会被影响,会被驱使和牵制。但这不是崔然竣的性格,崔然竣也不能这么做。



我决定一定要在这天动手,即便没有更合适的方法去杀死崔秀彬,我也必须这么做了。回了自己的住所一趟,从以往使用过的工具里挑了一把最称手的廓尔喀弯刀,带好其它处理尸体的工具,我再度前往崔秀彬的家。



崔秀彬甫一开门,我就将刀抵在他的腹部,用脚带上门,一步步逼他后退至沙发处。我屈起膝盖顶在崔秀彬身上,把他压制住。很直白的对崔秀彬说自己没有耐心和时间陪他继续玩扮家酒的游戏了,我会在今天杀死他。崔秀彬从袖管里伸出手来,攀附上刀身,覆着到我握着刀柄的手上来。五指交叠间,他手心被割破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黏糊的血液扒拉在我的手上挥之不去。



“我死前还有两个愿望,

   如果完成了我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我问崔秀彬是什么。本着人文关怀的态度尽量让自己语气放缓,掩盖我内心鼓噪的焦灼。



“第一个,是想知道哥的名字

   第二个,是希望哥能吻我一次”



在崔秀彬说出第一个愿望之际我的那句不行已即将脱口而出,可却在听到他说出第二个愿望时怔愣住了。削尖的刀刃抵进腹部表面的皮肤,穿透崔秀彬牡蛎白的长袖上衣,触碰到人体无害且柔软的肌理。温暖而湿热的血液就从那块刀刃扎进去的位置渗透出来,崔秀彬的目光也是如出一辙的。像此刻淋漓的血,也像我那天晚上做的梦,更像我无助的站在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海水里,去幻想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妈妈一样。



我没有让那把廓尔喀弯刀再穿凿进去,抽手收回刀。选择不再去看崔秀彬的眼神,从沙发那里撤退,临走之前只掷下一句话。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恶心死了”





第五天,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放弃一件事的念头。我想了很久,有些许犹豫和挣扎,没有那么果决了。不像我,也不是我,但我确实这么做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感觉自己不是杀手,

也不是崔然竣,而是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男孩。

会犹豫,会迟疑,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给影响。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我打电话给崔秀彬,说他的单子我不会再继续了。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一句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话,然后便是按下挂断键,没有再接过一次崔秀彬的电话。



我所用的是老式手机,很早之前就被市面上淘汰的牌子,估计现在大韩民国能用这种手机的人也屈指可数吧。好处便是不容易被人追踪,不会被那些繁复的信息绑架。信息箱一直在增加提示和数字,我没有去点过一次。不想猜测那会是谁发来的,是崔秀彬,还是其他找我有事的人。



时间一直行进至接到杀死崔秀彬任务的第七日。



又接了一个另外的任务,是去杀死一个做银行职务的中年男人。处理完任务后离开,手机在目标反抗的过程中摔在地上,没法再开启了,大概是到了要退休的时候吧。我将手机拿去给熟悉的老板那维修,他端详了许久,告诉我即便是修好也用不了多久了,很多功能无法再使用了。现在都没什么人用这种老式机子,配零件根本配不齐。

老板说着又从柜台里拿出时下的最新款擦拭干净盒子递给我,说看看新时代的好东西吧。



我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拒绝了。

对着老板说,还是把我原来的手机修一下吧。



在地下商城坐了许久,才拿到了修好的手机。

握着凉凉的金属包边外壳,很是沉重的坠在手里,没有温度的,粗糙的摩挲着我的掌心。我盯着那屏幕许久,摁下开机键,在狭窄的显示屏上找到信息栏,再次按下按钮,确定。



最近信息显示都是同一个号码,是崔秀彬发来的。零零碎碎什么都有,报备他的日常生活琐事的,关切我近日在做些什么的,委屈的抱怨那日没有说清缘由就挂他电话也没再接过的。最新的那条躺在信息箱里的最上方,依旧是崔秀彬发来的,说他很想再去一次便利店,或者游乐园。



『想去很多地方,哪里都好……

可是没有哥陪着,该怎么办呢,感觉很寂寞啊。最近总是会想起哥,因为很遗憾,还没得知哥的名字。如果那天哥能杀了我的话,作为交换能知道名字也足够了……』



我没再看下去了,将手机搁置在柜台上,转身离开那里。起初是用双脚走,再到后来拼命的狂奔起来,像是有什么很急切的事要做。是啊,可那是什么事呢,是去完成我未完成的任务吗。

我一定要去做,是的,我必须要去做。即使是告诉崔秀彬我的名字,去吻他也没有关系,如果那是杀死他的必要步骤,我会去这么做的。



我从那栋在视野范围内因奔跑而摇晃个不停的地下商城离开。跑步,喘气,急促的呼吸,所有声息都被我抛在脑后。一切还是那么拥挤,那么喧嚣,潮水涌动。我甚至不知道在我身后,老板追着喊我,他的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手机,似乎是信息,但是我无法再去知晓了。



我又一次去到崔秀彬的家,已经很熟稔了。

门没有落锁,屋子内部很干净。连那堆砌着的快递盒都收了起来,作业本与各色药盒也整齐的叠起来垒在小桌的一角,水性笔和眼镜架在一旁。沙发上没有人,浴室里也是,安静的不像话。



我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只有一个地方我没去过。

那是崔秀彬的房间,那扇门镶嵌在整座公寓凹陷的最里端。两面粉刷白净的墙体朝外张开着,无尽延伸着,好像一处幽深不见底的甬道,又像展开双臂的环抱,流动着一丝诡异的温馨感。



我旋开门把手走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跳的很快。在那里我看到一张床,崔秀彬躺在上头,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的如同休眠期的动物。他身上盖了床很薄的被子,软塌塌的陷在他骨骼与身形的起伏处,仿佛气球充盈了气又被踩瘪。我去把那床被子掀开,叫着崔秀彬的名字让他起床。



崔秀彬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去翻他的身子,很轻易的就把这个高个子的男孩给翻了一个面。崔秀彬正对着我,手臂垂在床的边角。他的手腕凝滞着几条干涸的血痕,我数不清大概有几道。很不专业的手法,刀子没有足够好的落脚点,就连想割破动脉都费了很大的劲。像崔秀彬那样笨的人,怎么分得清哪根是桡动脉,哪根是尺动脉,哪根又是骨间后动脉。



可他还是做到了,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

他成功的杀死了自己,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我嗫喏着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表情也在一点一点的凝结,冻化。感到自己的眼神逐渐冷透,连身体也是。崔秀彬的表情真的很平和,一点死亡的痛苦也没有。什么啊,明明自己可以做到的事,为什么要拜托我来做。让我大费周章了如此之久,结果却是在做徒劳无功的事。



我站在崔秀彬的床边,盯了他很久很久。

久到像那天坐摩天轮,连时间都忘却了。



我感到自己像是要去做些什么,我也的确那么做了。俯下身去,轻轻的用自己的唇触碰崔秀彬的唇,他带着一点僵硬和干燥的唇,那不再湿润而柔软的唇。只是一个干净而纯粹的吻,没有掺杂任何情欲意味的,人性的欲望都蜕化完全的吻。我张开五指,停在崔秀彬割开动脉的那只手上。指尖沾到他停伫流动的血,湿而凉的干涸在那块地方,染的半片床单都是。浓烈的,鹤顶红一般的血把我的视网膜都灼烧到将要脱落。



我曾想象过杀死崔秀彬后感受到他的血是怎样的。譬喻永远只是譬喻,跟我梦到的那片海一点也不一样,不温暖,不滚烫,不像火,但又似火。很奇怪啊,这却很像妈妈的味道,苦涩的,发冷的,我从未拥有过的。



我蹲下身子,再次用那种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姿态。收缩,拢和,仿佛世界在这一刻也变得很渺小,只有我和崔秀彬两个人的存在。我对着崔秀彬的耳廓,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像是在叹息一般的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崔然竣。

    你好,再见,崔秀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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